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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,大概是夜裏近一點多,她看了一眼時間,想著要去洗漱,沒想到手機忽然響了。

她向來不喜歡接電話,總覺得什麽事在電話裏交談不如當面說得清,她懶得理,可那大晚上的,除非是有急事,否則也沒人會挑這時候打電話。

在保存了文檔之後,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,只見來電上顯示著林可孺的名字。

很意外,林可孺雖然全身心投入在實驗室裏,但他一向作息規律。

在那一次通話中,林可孺竟然問她——

“有出國的想法嗎。”

檀羨回憶起林可孺的話,只覺得渾身拔涼,原來林可孺早就知道。

可惜林可孺沒有料到的是,傳播的源頭到現在仍舊未知,不一定是從國內開始的。如今國外也已經遍地異化人,人類異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。

因為未知的傳播途徑,所有國家都已經關閉了港口和航班,封鎖邊境,成立了多國抗異化聯盟。

只是,這個聯盟成立的時間非常短,很快就從內部開始瓦解——

因為領導層的人異化了。

“越姐。”在寂靜中,周緒的聲音低沈卻響亮。

“說。”越知水吃力地攀在內壁上,用目光丈量螺旋槳到管道出口的距離。

遺憾的是,根本看不清,螺旋槳上邊的管道似乎還有一個拐角,將視線擋住了。

“這B21區的實驗室是不是在大爆發之前,就已經有人異化了,他們為了隱瞞這件事,通過管道把異化人攪成肉泥輸送到核心區以外。”周緒越說話音越小,連底氣也沒有了。

越知水哪知道這實驗室經歷了什麽,她沈默了一會,思索周緒這猜測的可能性。

“也不是沒有可能。”檀羨忽然開口。

周緒“哎”了一聲,鼓足勁了後,緩緩將頭從螺旋槳的刃將穿過,那緊繃的脖頸正巧就在鋒利的刃前,讓人觸目驚心。

他不敢扭頭,整個人僵住了,緩緩說:“我現在試試能不能過去。”

“不行就退,不必勉強。”越知水連忙說。

檀羨不敢將雙眼從周緒身上移開,那能將整個異化人剁成肉泥的螺旋槳,定然鋒利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。

她眼睜睜看著周緒緩緩撐起身,踩在管道內壁上的的雙腿幅度輕微的打著顫。

他的動作非常緩慢,可在把肩穿過螺旋槳時,由於看不見背後的螺旋槳和後背的距離,以至於直接將背部抵上了那道刃。

連切割的聲音也沒有,周緒後背的衣料猝然劃破,一長道血痕陡然出現在皮膚上。

他渾身僵著,即便是覺得疼痛,也不敢輕舉妄動。

周緒憋著一口氣,踩在管道內壁上的腿緩緩調整著位置。

“周緒,往前兩公分。”越知水冷靜地說。

周緒緩慢地往前傾了點,將雙手伸至頭頂,他愕然發現,在螺旋槳之上,已經沒有了能夠供人攀爬的扶手!

管道上除了一些幹涸了的不明物質和水垢外,幾乎光滑得連借力的地方也沒有。

他咬緊了牙關,整個人懵住了。

“怎麽了?”阿石在底下問道。

“上面沒有扶手,管道太滑了,踩不住。”周緒目眥欲裂,他已經快撐不住了。

越知水皺緊了眉,她瞳仁驟縮,眼睜睜看著周緒踩在內壁上的腳打滑了一下。

周緒往下一跌,那鋒利的刃口割破了單薄的衣料,直鋸向他的皮肉,鮮血登時將那刃口染紅了。

非常深的一道,幾乎橫穿了整個背部!

沒想到周緒一語成讖,被那槳葉的刃狠刮了下,他的後背登時掉了大片皮。

阿石猛地擡起手,扶住了周緒下滑的腳。他倒吸了一口氣,長呵出聲,硬是用單薄的手掌將周緒支住了。

周緒的右腳踩在他的掌心上,整個人冷汗直冒著,他緩緩轉動眼球,卻看見刀刃和脖頸的距離。

太近了,近到他根本看不見!

可底下的人卻看得一清二楚,檀羨連大氣也不敢出,只見刃口離周緒的脖子,只有一公分。

一公分,再近一些,輕的話是一道細細的血痕,如果重了,怕是血噴如柱。

可惜這管道太窄了,如果兩個人一起的話,勢必會寸步難行。

鄭希卻咬緊了牙關,從阿石的身側擠了進去。

一時間,兩個人緊貼在一起,近乎連一道細微的空隙都找不到。

鄭希擡起手,猛地握住了其中一片螺旋槳葉的刃背,他手臂上青筋暴起,肌肉鼓起明顯。

“踩上螺旋槳,小心別踩到刃口。”他厲聲喊道。

檀羨又朝螺旋槳上方的管道看去,只見那拐口離槳並不遠,如果能踩著螺旋槳往上的話,恰好能攀到拐角上。

拐角的上段與地面持平,恰好能爬。

越知水在人群最後,只能微微瞇著眼盯著,“周緒,你上去之後把刀拿出來,釘住管道,管道壁太過滑膩,如果不用刀,你很難穩得住。”

她頓了一下,又說:“手不能也跟著腳一塊打滑了。”

“好。”周緒應聲。

他猛地施力,而阿石在底下也吃力地將手擡高,以便他能更輕松地穿過螺旋槳。

黑暗中,那螺旋槳像是數把拼接在一起的死神鐮刀,正準備索這些闖入者的命。

周緒拔出了刀,歘一聲將刀刺向了管道的內壁,可沒想到這管道的材質並不簡單,這一下捅過去,竟只是產生了細微的裂痕!

他雙眼泛紅,揚聲問道:“阿石,你還撐得住嗎!”

“可以。”阿石松開牙關應了一聲。

周緒握刀的手如疾風暴雨一般,迅猛地狠捅了幾下,終於將刀刃卡進了管道裏。

他單手握著那匕首,緩緩將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,如同在做引體向上一樣,他緩緩屈起手肘,將身體往上提。

“腿不能再往後靠了。”越知水冷不丁開口。

周緒又拼了命一般,將身體擡高到極致,不顧腿被劃傷的風險,屈起膝以十分別扭的姿勢,踩到了螺旋槳上。

他的前膝和小腿腹接連被刮出了大道血痕,綻裂的傷口裏鮮血徐徐流出,順著腳滑淌進了鞋裏。

“周緒!”越知水面色森冷至極,“不要命了?!”

周緒沒有應聲,他已經踩上了螺旋槳。

那螺旋槳因為受力而緩緩轉動了些許,所幸鄭希遏止了那槳葉的動向,周緒才沒有滑倒。

周緒低著頭緩緩移動落腳的位置,恰好踩在了螺旋槳的中心。

“鄭希,你可以放手了。”他終於開口。

鄭希卻沒有松手,依舊握著刃背。

而周緒將捅進了管道內壁的刀拔了出來,在穩住了身形之後,伸手夠向了上方的管道拐角——

手恰好能攀上去。

在又將刀卡入管道後,他才擡起上身,在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後,終於爬了上去。

檀羨松了一口氣,看著周緒探出頭,那神情痛苦得像是在隱忍什麽。

“周緒,腿上的傷簡單包紮了一下。”越知水聲音冷淡地說。

周緒點了一下頭,然後猛地張開嘴幹嘔了起來,而他那大張著的嘴正對著的下方,恰好就是螺旋槳,螺旋槳的下面,就是檀羨和越知水等人。

檀羨臉色大變,避如蛇蠍一般緩緩往下挪了一點。

越知水額角一跳,“周緒!”

周緒擺擺手,又幹嘔了一陣才說:“你們做好心理準備,這上面……”

“怎麽?”越知水皺眉問。

“有點臟。”周緒艱難開口。

這話一出,底下的人虛驚一場,本還以為他的傷口這麽快就被感染了。

周緒艱難地從衣服和褲子上各撕下了大片布條,簡單地包紮起自己腿上的傷口,一邊包紮還一邊幹嘔。

有了周緒在前,阿石穿過那螺旋槳並不難,可鄭希卻吃力了些。

鄭希在爆發前就常常去健身房,身上沒有一寸肌肉是平白無故長出來的,他的身材也比周緒和鄭希壯碩許多,對於他而言,那槳葉間的間隙更顯窄小。

在穿過螺旋槳時,他抿著唇隱忍著胸腔裏的疼痛,在被槳刃猛刮上前胸後,還硬是穿了過去。

檀羨和越知水在下方看著,在看見鄭希爬上去後只覺得懸在喉頭的巨石往下沈了點兒。

可沒想到的是,鄭希上去之後,竟和周緒、阿石一起幹嘔了起來。

檀羨甚是無語,不緊不慢地說:“到我了。”

“嗯。”越知水頷首。

檀羨開始調整方向和位置,只見一只手越過她的側頰,穩穩地握住了槳葉。

她的後背一重,像是抵著什麽堅韌的東西,回頭一眼,竟是越知水刀削一般的肩。

“槳葉我替你穩著了,你踩著我的肩上去?”越知水的唇似乎要貼上她的耳畔一般,聲音近得很。

檀羨側頭睨了她一眼,“你是想讓我踩回去麽。”

越知水眉一挑,沒說話。

“別。”檀羨卻拒絕了,“那個機會先留著,讓我再想想。”

“想什麽。”越知水那低柔的聲音還挺沈穩,“想著用什麽姿勢嗎。”

檀羨瞪直了眼,琢磨著越知水是不是在開黃腔,可越知水冷著臉的模樣太過正直,讓她找不到半點端倪。

她陡然變成了貓,連越知水的肩也沒有踩,輕盈地穿過了螺旋槳,又靈巧地落在了管道的拐角上段。

越知水眼眸帶笑,只是這下就沒人替她穩著螺旋槳了,如果一時踩偏,螺旋槳很可能會被踩得旋轉起來,到時,她可能上半身和下半身就要分家了。

她正琢磨著怎麽上去的時候,卻見檀羨探出了大半個身,朝她伸出了手。

而後邊,周緒和阿石正抓著檀羨的腿。

檀羨緊咬著下唇沒有說話,臉色又青又白。

越知水握住了她的雙臂,而後阿石和周緒抓著檀羨往回拖。

兩人的手緊握在一起,掌心的汗使得交握的手開始打滑。

檀羨忍不住也幹嘔了一下,但她的牙關咬得很緊,胸膛因忍著幹嘔而劇烈地抽了一下。

越知水的臉色也跟著變了,想不通上面究竟有什麽。

一時間,酒香和橙花的香味如打破的酒缸一般,砰然四濺。

檀羨楞了一瞬,隱約間,她似乎聞見了另一股香氣,不是先前常常聞到的酒香,而是清新得像是什麽花……

她想了想,在車上時,越知水描述過她所聞到的香味。

橙花?

檀羨渾身一僵,確實是橙花,不是苦橙,是甜橙。

清新倒是清新,可聞久了似乎會有點膩人。

這不會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,並且還只有越知水能聞到的香味吧。

只一恍神,她竟頭暈目眩起來,不由自主地在橙花香味中找尋那一股醉人的醇。

越知水自然也聞到了,這香味比任何時候的還要濃郁,像是熟透了的果實——

正等著被采摘。

那蠢蠢欲動又難以自制的占有欲從心口急急蹦出,像是藤蔓一般,纏住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經。

她懸空著,腳下便是那會將人絞成肉泥的螺旋槳,這一松手,就算沒有被剁碎,也會順著管道滾落到底。

“別松手。”越知水按捺著那心底的吼叫,冷聲說道。

心底那個聲音卻仍在叫嚷著——

“是你的。”

檀羨緊緊捏著越知水的手,幾乎墜出去的上半身像是要被撕裂一般,雙臂承著越知水的重量,要種幾乎要脫臼的感覺。

她咬緊的牙關幾乎要痛得悶哼出聲的時候,周緒、阿石和鄭希終於將她拖了回去,而越知水也攀了上來。

越知水爬上去後,喘著氣擡起了眼,這才看清遠處的種種。

數個異化人只殘存了上本身,那些殘破的肢體堆疊在一起,已經明顯發黑腐爛。

還有些個是左半或右半身體被鋸碎了的,各種人體器官淌了滿地。

黴菌將它們包裹了起來,腐爛的皮肉裏,大大小小的蛆正在拱著身蠕動著。

這些異化人,恐怕是被絞斷了半個身後艱難地爬了上來,可惜它們還是死在了這裏,並且沒被水沖下去。

越知水忽然也想跟著幹嘔了,她轉過頭,在將視線移開後,似乎舒服了不少。

她幾乎聞不到那腐臭的氣味,只覺得一股橙花的清香將自己包裹了起來。

淡雅又清爽,夾帶著一絲絲甜。

她下意識朝檀羨看去,卻只看見一只渾身濕漉漉的貓正背對著她。

越知水:……

就這麽不想面對她嗎?

作者有話要說:=3=

第 36 章

貓的尾巴軟軟地蜷在身側, 也許是渾身皮毛都濕了的緣故,原來的身形輕易便展露了出來。

瘦瘦小小的,哪裏還像個蓬松的毛球。

也不知道這貓怎麽就炸毛了, 一綹一綹的毛豎了起來, 像個白色的刺猬一樣。

周緒目瞪口呆,“學姐不是不願意變獸形的麽,怎麽……”

怎麽最近變得稍微有點……頻繁?

越知水揚起了唇角,稍顯拘謹地盤腿坐著,以防碰到那爛成一灘的肉泥。

她活動了一下手臂,關節被拉扯得有些疼痛,所幸異變之後筋骨都變得更強勁了一些, 這才沒那麽容易脫臼。

眼一斜,卻發覺那貓還在背對著她。

只是貓的右前肢微微抽了一下,分明是手也被扯疼了。

然而貓的坐姿端端正正的, 雖然只留給她一個背影, 但看著還是不輕易搭理人的模樣。

越知水唇角微微勾著,冷淡開口:“前些時候求著你變成獸形, 你不肯。”

她停頓了一下, 明明話音和面色都冷漠似冰, 可話語卻饒有深意,“怎麽突然就喜歡上獸形了。”

檀羨背對著她,臉上沒什麽神情,一只貓的臉上又能有什麽神情。

她哪有心思理會越知水的冷嘲熱諷, 她心如擂鼓一般, 滿心震驚讓她走了神。

那醇厚的酒香還沒有消散,反而越來越濃郁了,像是不把她熏暈了誓不罷休一般。

剛剛拉著越知水的時候, 她險些就松了手,幸好她尚存那麽一點理智,硬是收緊了手指。

她忽然發現,似乎她和越知水靠得越近,那香味就會越濃郁。她們倆的距離就是一個開關,只要稍微近一些,哢嚓一聲,那香味的瓶口就會自行打開。

好像她和越知水之間有什麽古怪的聯系。

在她握住越知水的手時,那香味的濃度似乎達到了警戒線,以至於她也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橙花香。

她的身心似乎被割裂成了兩半,有一半在叫囂著——那是你必須擁有的。

那聲音試圖掌控她的所有理智,像是要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沾染上“獸性”一般。

必須擁有的。

可以沈溺的……

有那麽一瞬間,她忽然又想起了林可孺的話,林可孺說,新的實驗室是他的夢幻島。

檀羨在那一刻,幾乎覺得,她也找到屬於她的夢幻島了。

像是整個人都陷入了瘋狂一般,她竟然微微張開了嘴,想將那醇厚的酒香全都吸入肺腑之中。

在將越知水拉上來後,她的那根理智的弦險些就斷了,竟想不管不顧地撲過去。

幸好她及時止損,在緊要關頭變成了獸形,轉身就背對起越知水來。

檀羨沈思著,究竟是一股什麽樣的魔力,才讓她和越知水產生這樣的關聯。

越知水心癢癢的,忽然理解前助理特地請假回家看貓的心情了,只是她那時候態度過於強硬,沒有批下這個假,小姑娘默默紅了眼,一聲不吭地給她磨咖啡。

那時候她說了什麽來著,越知水仔細想了想。

她說——

“如果我沒有記錯,你今年請了不少假,這份工作對你而言似乎不是很重要?”

小姑娘當時沒敢吭聲。

她接著又說:“或許你覺得你的貓想和你一起喝西北風?”

想到這,越知水又看了一眼遠處那貓的背影,心說,貓肯定不會想喝西北風,這麽別扭,得哄著才行。

周緒又幹嘔了一陣,胃還咕嚕一陣響,他背對著滿地的肉塊和腸子,試圖深呼吸平覆一下心情,可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,又忍不住幹嘔了起來。

阿石整個人呆住了,連目光都木訥得不得了,“越總,這……”

反觀鄭希,早早就緩了過來,已經能面不改色地望著遠處那些腐爛的異化人屍體,想著怎麽躍過這些血肉,從管道裏出去。

“不愧是希哥啊。”周緒聲音虛弱地說。

越知水也在思考,這管道的上方究竟會是什麽樣子,管道口到底能不能打開。

“按照我們的移動軌跡,細算了一下,離管道口應該沒有多遠了。”她沈思了一會說道。

“可是越姐,管道口不會被堵上了吧,”周緒雖然什麽也沒吐出來,可整張臉都白了,“能在這實驗室裏呆著的可都是知識分子,他們肯定考慮到異化人會順著管道爬回去,哪還會把出口留著。”

越知水朝檀羨的方向斜了一眼,可落入眼底的卻還是那貓的背影,她沒想到檀羨這一回能撐這麽久沒有變回人形。

“所以你學姐才說把炸/藥留著,會用得上。”她說。

周緒恍然大悟,“有道理啊,二層是整個實驗室的核心區,肯定沒那麽容易任由外人闖進去,但管道口就不一定了,那畢竟是後來才搗鼓出來的!”

他說得興高采烈,一時忘了幹嘔的事。

“你不難受了?”越知水輕飄飄地提了一嘴。

周緒臉色煞白,猛地轉身又幹嘔了一下。

鄭希不冷不熱地斜了他一眼,他垂頭看向被血染紅的胸口,輕吸著氣,將貼在傷口上的衣料緩緩扯開了點兒,端詳起自己的傷口來。

“周緒,別光著吐了,藥拿出來。”越知水皺眉。

周緒顫抖著手,這才發覺鄭希的胸膛已經被染得一片鮮紅,他整個人懵了,連忙把包裏的瓶瓶罐罐都翻了出來。

他手忙腳亂的,終於把紗布和速效止血散遞給了阿石。

然而紗布所剩不多了,這也是他直接用衣料包裹創口的原因。

阿石輕車熟路地撕開了鄭希的衣服,在按上鄭希的胸膛時,鄭希卻猛地倒吸了一口氣,眼裏泛起了根根血絲。

鄭希緊咬著牙關,盡力不讓自己因為吃痛而喊出聲。

“啊,我沒按到傷口吧。”阿石楞了一下。

鄭希搖了一下頭,悶聲說:“沒事。”

阿石直覺不對勁,又緩緩落了手,這一回的力度更輕的。

黑暗中,鄭希急促的呼吸使得胸膛也跟著起伏著。

只是那起伏的幅度很淺,像是他特意在克制著。

阿石怔住了,整個人像是被電著了一樣,陡然收回了手,那木訥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。

“這是怎麽了?”周緒著急地大喊。

越知水眸光沈沈,像是在醞釀著滔天大怒一般。

遠處蹲得端端正正的貓這才微微側過身,一雙碧眼朝鄭希看了過去。

鄭希這才坦誠說道:“我好像斷了一根肋骨。”

他的語氣太過平淡,就像是在說什麽“今天天氣很好”一樣。

“好像?”越知水緩緩重覆著他話語裏的這兩個字。

“我斷了一根肋骨。”鄭希神情淡然地糾正道。

周緒瞪大了雙眼,“什麽時候的事!”

“炸門的時候。”鄭希回答。

“我說什麽了。”越知水聲音寒涼,“你們還挺會逞能。”

周緒一雙眼都紅了,“希哥你感覺怎麽樣?”

鄭希十分平靜地說:“彎腰會疼,但打直背也不大舒服。”

越知水奪過了阿石手裏的東西,神情已經不耐煩至極,“幸好只斷了一根。”

“越總,我自己來。”鄭希連忙說道。

越知水冷冷地睨著他,“一會一旦有什麽危險,你立刻躲遠了。”

“……”鄭希點了一下頭,“行。”

檀羨看著越知水給鄭希處理胸膛的創口,她頭一轉,朝遠處爛泥一般的肉望了過去,實在難以想象膝蓋從上邊蹭過去是什麽樣的感覺。

雖然從J市出來後,她見過的殘骸也不少,但少有惡心到這種地步。

況且這管道裏陰冷,又足夠潮濕,給細菌和蠕蟲提供了足夠的生存條件。

幸好她聞不見那些腐臭的氣味,那股酒香像是散不開了一樣,一直在她的鼻邊纏繞著。

一轉眼,鄭希胸膛上的傷口已經簡單處理好了。

鄭希終於悶著聲從喉嚨裏擠出了低沈的嗓音,“謝謝越總。”

越知水微微點了一下頭,終於直視前前邊的種種。

確實挺讓人難受的,在那些血肉上,還有細小的蚊蠅在盤旋著,那剛嘬過腐肉的蚊子飛了過來。

周緒大叫了一聲,猛地甩動著肩膀,試圖把那些蚊蠅拍開。

越知水沈默了一會,又朝一旁蹲著的貓望了過去,比周緒還要講究的貓正端端正正地蹲著,不知道為什麽,她竟從那背影裏品出了點兒委屈。

“手怎麽樣,沒脫臼吧。”她忽然問道。

鄭希正想回答的時候,忽然發覺越知水看也沒看他,他順著越知水的目光緩緩轉動眼睛,然後看見了檀羨異變成的貓。

和在場他們的異變體比起來,這貓顯得太小了些。

渾身的毛都被打濕了,雖然不至於瘦骨嶙峋,但背上骨頭分明。

被打濕的皮毛看不出光澤,確實挺討人心疼的。

檀羨狐疑地朝越知水看了一眼,她連聲音也不想吭,畢竟以她現在的模樣,也說不出人話來。

沒想到越知水直接朝她伸出了手,那溫熱的手,十分輕柔地按在了她的前腿上。

這人這一靠近,酒香又撲鼻而來了,就算是屏住呼吸,那味道也在心尖上浮了出來。

時刻在提醒她——

就是這樣的,這酒是這樣的香味。

她是真要醉倒了,整個人快找不到方向。

那突破了警戒線濃度的香味正要侵入她的大腦,占據她的理智。

檀羨變成獸形本來就是想克制自己別往越知水的方向撲,可換作是越知水先伸的手,她忽然沒轍了。

這酒味像是頂好的助眠香,她許久沒有過的困乏又湧了上來。

只是這一回,沒有像先前那樣頭昏腦漲,也不會因為極度疲乏而太陽穴抽痛。

所幸沒有在這關頭忽然昏睡過去,也沒有徹底被醉倒。

她猝然脫離了獸形,後背緊緊貼上了管道的內壁,正被越知水抓著手臂。

那一刻,檀羨眼裏滿是茫然,她懵了。

她本意不是想變回人形的,只是她的意識像被牽引著一般,不由自主的……

就變回來了。

“這麽自覺?”越知水聲音低低的,還帶著點難以捉摸的笑意。

“我不是……”檀羨話音驟頓,她本來想說她不是故意變回來的,可話音剛到嗓子眼,那味道似乎就變了。

變了,多了那麽點欲蓋彌彰的意味。

越知水的手按向了她的肩膀,還試探般地拉扯起她的手臂來,沒等檀羨發作,她立刻收回了手,神情正直到無可挑剔,“手沒事。”

檀羨心裏嘀咕,當然沒事,她的手她還不清楚麽。

“越姐,走嗎。”周緒嘶了一聲,按了一下腿上的傷,爬起身緩緩調整了姿勢,朝前邊看了過去。

“走。”越知水答。

阿石已經屏住了呼吸,雙頰鼓著,臉憋得時白時紅的,終是沒肯松開牙。

在周緒往前爬了幾步之後,阿石和鄭希連忙跟了上去。

只是鄭希爬得稍微慢一些,剛爬了一段就汗如雨下,他急促地呼吸著,剛包紮好的紗布又血紅了一片。

周緒緊張地往回看了一眼,“希哥沒事吧。”

“沒事,不會掉隊。”鄭希聲音沈沈。

等到三人都爬遠了之後,檀羨還沒有動。

狹窄的管道裏,檀羨雙膝及地,脊背溝微微下陷著,那像是山溝一般的線條緩緩朝下延伸。

她微微低著頭,被垂在身後的頭發又滑到了胸前,從精致的鎖骨上掃了過去。

那衣領並不寬敞,根本不用頭發的這樣,連一絲春光也沒有露出來。

越知水也不催促,她自然知道檀羨為什麽不走。

這人怪講究,興許看見遠處那些肉泥時就已經不想走了。

檀羨也是這麽想的,她在思考該往哪兒爬。

可那些爛肉腐肢鋪了數米遠,其間沒有一點幹凈的間隙,全被血和組織液糊滿了。

“這他嗎怎麽還有會動的!”周緒崩潰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,整個管道都在回蕩著他的叫喊聲。

他聲嘶力竭地喊著:“怎麽還沒死透啊!”

檀羨猛地擡眸,只見周緒面前一灘“肉泥”忽然抽動了起來,像是詐屍一樣。

那只剩半截的異化人在劇烈地震顫著,像是痙攣一般,它的雙手不停地揮動著,隨後猛地挺起了上半身。

“這什麽東西!”周緒邊喊邊把抱起槍,朝那坐起身的異化人一頓掃射。

金燦燦的子彈殼迸濺開來,撞得管道內壁砰砰直響。

管道一震顫起來,所有人像是被裝在了大鐘裏一樣,那鐘還正被劇烈地敲打著。

所有的子彈都沒有浪費,全打到了那異化人的身上。

可沒想到,那異化人竟然沒有倒下,它的恥骨往下全部被截斷,而那斷口處,一些血管和筋骨像是抽芽一般,快速地生長了出來!

在周緒身後的阿石連忙拔出了刀,把刀朝周緒丟了過去。

“用刀砍!”阿石喊道。

周緒放下槍,撿起刀朝異化人身下抽生的“芽”割了過去,可沒想到,他割斷一根,就有一根新的生長出來!

那些血管就像是藤蔓一樣,往刀口上纏了一下,興許是發覺纏錯了地方,很快便收了回去。

“覺得惡心嗎。”越知水冷聲問。

後邊就只有她和檀羨兩個人,可想而知這話是對誰說的。

檀羨在這事上不想逞能,確實很臟,也確實夠惡心的。

她“嗯”了一聲,“惡心。”

“嗯,那它沒了。”越知水擡起槍口,瞄準了那異化人的額頭。

一顆子彈猝然旋出,將異化人的眉心打穿了!

那異化人的瞳仁驟然擴散,眸光沈了下去,揮動的雙臂猛地垂落在身側。

周緒仰著頭喘了一大口氣,擡手抹了一把汗。

他眼一垂,竟看見那些血管一樣的東西和骨芽仍在抽動著,驚恐地喊道:“越姐,這玩意你沒打死啊!”

越知水沈默了。

檀羨笑了一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=3=

越姐姐:?

第 37 章

“越姐, 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啊!”周緒哇哇大叫著,依舊在砍著那些越生長越是虬勁的“枝芽”。

越知水沈默地看著,擡起手裏的槍又補了一發子彈。

嘭!——

坐起身的異化人被打得身形往後微微一仰, 可依舊沒有倒下。

它的瞳孔已經完全擴散了, 臉上刀削般的傷痕深可見骨,腐爛的皮肉裏還有細小的蛆在翻騰著。

這樣的異化人,明顯已經是一副死相,可它卻偏偏還坐著,而其被截斷的肢體下,還有新生血管像是血線蟲一般湧出。

它的生長速度十分快,像是積攢了許久的營養, 就等著在這一刻全都耗盡一般。

“越過它!”越知水皺起眉,“這管道太窄了,如果讓它完全修覆好, 免不得要在這裏打起來。”

“行。”周緒早忘了幹嘔這事, 直接從那異化人的身上跨了過去。

那異化人動也不動,雙手死死地垂在身側, 眼眸也連轉也不轉, 任由周緒從它身上跨過。

在擠過去的時候, 周緒免不了要蹭到那異化人,他的手臂汗毛直立著,只覺得這異化人冷得像塊冰。

確實是死人該有的溫度,可這東西的血肉怎麽還能生長!

周緒在跨過它之後心有餘悸地往後看了一眼, 只瞄了一眼, 他已經震驚到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

他指著身後那坐起身的異化人,半晌沒說出話。

阿石在他的身後,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。

只見那異化人的斷骨處竟長出了新的骨頭, 血管像是抽芽一般,跳動著直往肉裏鉆。

一截白森森的骨頭眨眼便長了出來,在那骨頭之上,血紅的肉像是分裂的細胞一樣,緩緩擴散開來,一轉眼就將那骨頭給包裹住了。

“這玩意還是可再生的?”周緒終於說出了話,他頭皮發麻,連忙又往前爬了一段。

阿石不敢耽擱,趁著那異化人還不能動,也趕緊跨了過。

他僵著身,在跨過去的時候,那異化人跳動的血管甩到了他的腿上。

那紅繩一樣的血管像是有想法的一樣,竟想鉆破他的皮膚,往他的身體裏鉆!

周緒頭也不回地往前爬,他根本不敢逗留,只要他爬得夠快,就能給後面的人爭取到更多的時間。

阿石“啊”了一聲,猛地抓住了那血管,可沒想到那血管竟鉆破了他的掌心!

鄭希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,只見那一根血紅的“線”扭動著,似乎在找突破口。

他伸出手,撿起周緒落在地上的刀,揮刀猛下。

在觸及刀刃的那一刻,那細長的血管陡然收了回去,又鉆回了異化人的血肉裏。

“你的手怎麽樣?”鄭希連忙問道。

阿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,只見掌心處只殘留了一個小紅點,他長舒了一口氣,“沒事。”

這一回,他萬分小心,不敢再碰著那異化人了。

鄭希也十分謹慎地爬了過去,揚聲便喊:“越姐,你們小心。”

越知水微微瞇起眼,試圖在這黑暗中看得更清楚一些,只見檀羨離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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